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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工作是怎樣的「工作」?

「性工作」是好工作?

妓女的遭遇往往是值得人同情的,因為嫖妓本身是一種剝削「性」和扭曲「性」的行為。現今社會卻流行一種說法,賣淫不單沒有問題,更是為社會提供服務的工作,所以應正其名為「性工作」。一些學者更著力美化、歌頌賣淫,高姿態說性工作就是好工作!看來中小學和大學的就業輔導處要多點介紹這種「好工作」,並找「性工作者」回週會分享工作心得。這樣做當可刺激「本土經濟」,和提高雙失少女的就業率吧?!不要以為這是天方夜譚,其實香港一些報紙天天採訪這些「囡囡」,圖文並茂,圖中所見她們都是笑容滿面的。而且坊間已有不少書找妓女現身說法,強調她們是完全喜愛賣淫、享受賣淫,並在性服務過程中獲得性高潮,有現金,又有快感,看來理想的工作莫過於「性工作」了!

 

我們的確要聽妓女的現身說法,但卻不可盲目地聽片面之辭。首先,作任何調查,找樣本時要提防有意或無意的偏差。那些「性工作者」自白書要求妓女主動地暢談賣淫生涯的詳情,那些感到悲慘和差恥的妓女會很願意接受訪問嗎?(風月版的宣傳目的則不用提了。)更何況編輯這種自白書的人通常都有清晰的政治議程,他們收集故事的時候會否有不自覺的偏差呢?

 

再者,我們也不可只看表面,如台灣的終止 童 妓 協 會 祕 書 長 李 麗 珍 表 示 ﹐ 許 多 少 女 剛 開 始 會 說 是 “ 自 願 ” 的 ﹐  深 談後才 發 現 其 實 背 後的故事:她們往往是為勢所逼﹐其實心底是不情願 的 ﹗例 如 有 一 位 單 親 家 庭 少 女 ﹐ 父 親 不 管 他 ﹐ 姐 姐 有 精 神 疾 病 ﹐ 祖 父 也 生 病 了 ﹐ 又 沒 有 一 技 之 長 ﹐ 為 了 錢 ﹐ 只 好 從 事 援 交 ﹐ 這 怎 麼 可 以 說 是 自 願 的 ﹗」[1]

要了解賣淫的實況,其實也要從嫖客的角度看,和聽他們的自白!誰可否認,很多嫖客純粹把妓女看作洩慾工具,期望又平宜又「多元化」的服務,但亦同時鄙視她們呢?

 

說到底,那些走出來高調說以賣淫為樂的妓女只是少數,身心都受摧殘、染上賭癮毒癮性病、終生孤獨、老來淒涼的妓女的悲劇,卻多不勝數。其實一個在八五年組成的妓女組織(如WHISPER)就認為西方妓權運動美化了妓女的工作,忽略了女性在強迫性交易下的可憐待遇,將受害者美化為性解放者。香港的妓權運動又會否重蹈覆轍,好心做壞事呢?

 

「性工作者」很有自主性?

上面談到一些學者在著力美化賣淫,其中一個佼佼者就是台灣著名的女性主義者何春蕤,她認為「性工作」出現了新興局勢,生殖器的抽插已經不是慾望的主要內容以及滿足方式,情慾場景變得多樣化、新奇化和情趣化,「挑逗」愈來愈構成性交易的主要內容和催化劑。傳統的「男支配女」的權力模式被打破,剝削和蹂躪已經是不符事實的描述。她說「面對無知社會人士對性工作的苦情描繪,許多性工作者只想說一句:『性工作,真是好工作。』」(《明報》,2001年2月13日。)

 

社會人士真的這樣無知嗎?何春蕤強調現今妓女的自主性正在日日提升,我不太明白,究竟那些在大陸被賣到香港每天要不停接客以還錢及做足N味任砌任做[如每天舔十多個肛門]的女子有甚麼自主性?有些人曾質疑我這樣說是在突出偏頗而厭惡性的取材。但其實以上的描述只是一個典型的砵蘭街妓女的日常生活的平實報道!問題正在這裡:一般人感到嘔心的行為卻是一些人日復一日的工作,這值很鼓勵和歌頌嗎?其實大家去參觀一下油尖旺的架步招牌,看些報紙上的嫖妓指南,就可明白一二,不少架步更標榜可以「做兩次」,甚或妓女會把精液吞下肚。其實我所提的已不是最「令人厭惡」的了:妓女有時還要面對不少態度惡劣、有暴力傾向、性變態和愛SM的客人!

 

關鍵在於賣淫這「服務」行業也有很強競爭性,不能提供愈來愈出位「服務」的難免被淘汰,所以情況只會壞下去。很難想像有「自主性」的妓女會有很多顧客──那個嫖客不喜歡作「皇帝」,要甚麼「服務」有甚麼「服務」呢?所以何春蕤的講法基本上是脫離現實,或把少數例子無限放大。我也很難明白為何「情慾場景的多樣化… 改變了工作者和業者之間的權力關係」,若沒有金錢的報酬,妓女為何要廢勁去「挑逗」嫖客?著名女性主義者Andrea Dworkin對賣淫的分析更一針見血,她提醒我們賣淫不是抽象理念,我們要具體地理解,所以要決定妓女生涯是否好工作,那些抽象的「情慾自主性」、「反性壓抑」等原則,不及具體的描述有用。她指出賣淫的本質在於,「男人付錢,然後為所欲為。」她深信嫖妓本質是一種侵犯,甚至是侵犯人權的罪行。妓女常常感到自己像標靶,完全被非人性化,甚至感受男性的憎恨和蔑視。因此她們不能再感到自己是完整的,她們好像無家和無名無姓似的。這些都是很多女性主義者的意見和妓女的真實感受。看來作娼妓並不是甚麼好工作。

 

 

「性工作者」很有夢想?

現時坊間流行關於賣淫(「性工作」) 的新思維, 例如《亞洲性坊間──性工作者的現實與夢想》(香港進一步,2002)一書,就是要澄清我們對「性工作」的「誤解」,因為文明社會中的性工作者,其實通常都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才選擇賣淫,例如日本的Saitona說:「做性工作者,是我的選擇,我為自己感到驕傲。」這樣看來,過去我們要救人出火坑的思維,實在天真不過,只反映了我們的優越感和對性工作者的歧視!

 

這類美化賣淫的新思維很動聽,它讓我們重視娼妓本身的聲音,和明白賣淫背後的複雜情況,所以有正面價值。然而新思維不一定對,有時為了針對舊思維它甚至會矯枉過正,究竟一般而言,賣淫是否應正面提倡和嘉許呢?我相信答案仍是否定的。就算《亞洲性坊間》裡面的個案,仍然顯示賣淫和男權對女性的剝削和壓搾有緊密關係,很多妓女入行都是因為遇人不淑或經濟困境,不見得主因是追求夢想。

 

近年一些人不單不批評賣淫,為了貫徹把「性工作」除污名化的意識形態,更著力美化、歌頌賣淫。除了何春蕤高姿態說性工作就是好工作外,在2002年8月31日的《蘋果日報》,湯禎兆也寫了一篇〈用新思維審視性工作〉的文章, 他認為我們對「性工作」有太多誤解,因為「文明社會中性工作者的入行決定背後,通常都有一重夢想在基礎支撐,於是過去抱持救人出火坑的上下不對等思維,究其實已到了不得不重整的階段;而她們要求的不過為實現自己的夢想,以及一個受保障和合理的工作環境」而已!因此我們需要「反省私人一己的偏執以及對性工作者的歧見所在。」

 

我們也慎防抓著一兩個例子就大造文章,任何「工作」都不難找一兩個人出來說為自己感到驕傲,例如很多「資訊科技轉移服務工作」(翻版) 和「生命終結服務工作」(殺手)的從業員都會有自豪感吧?由此得出「娼妓通常是有夢想」的結論未免倉猝吧?其實大多數娼妓的「夢想」很明顯,就是賺錢,這只是常識。真正有夢想的人肯放棄回報,和犧牲自己的金錢和時間,例如一些藝術工作者傾家蕩產地拍一套好戲。假若妓女的夢想是賣淫本身,那她們是否願意為陌生人提供免費性服務,傾家蕩產也無悔?假若有這麼多熱衷性服務的婦女,當年日軍也不用靠武力去找慰安婦了吧?

 

以《亞洲性坊間》的例子而言,賣淫「和社會剝削關係密切,因為遇人不淑又或是男女不平等的外在環境影響,固然仍然觸目皆是,集中提及東南亞的性工作者大多離不開以上的困局。」這可是湯禎兆自己的總結!而Saitona也談到有一個客人差點把她殺死,另一些偷拍和勒索她,這些經驗對她傷害很大,她對性工作的興趣正在減少。以前她堅持要性工作合法化,但今天她不再肯定。聽完這麼有「夢想」的「性工作者」的心路歷程,我們又有何感想呢?我們在下面更仔細地看一個個案。

 

 

中山美的援交生涯

日本少女中山美里十六歲那年做過援助交際,十年後她把她的援交經歷很坦率地否白,令人震撼。(中山美里,《我的16歲援交手記》,臺北:文經社,2006。這段落的引句都來自此書。) 一年又六個月的援交日子,所遺留給她的,只是無盡的掙扎、內疚和痛苦。

 

美里進行援交時,有時要做的事比較「簡單」:如「他們要我看他們自慰… 要求我手淫給他們看… 讓他們摸摸胸部和小腹… 有些時候,他們只是請我吃個飯或拍幾張照片就算解決了。」(頁102) 但大部分時候,客人(這些尋春客書中也叫做「性子」)把她「當成代用的充氣娃娃,一下這樣,一下那樣的玩弄。」(頁104) 例如:「那個男人把房間裡預備的保險套,套在跳蛋器和按摩捧上,然後拿給我。我接過來,提心吊膽地放進那裡,那個男人目不轉睛盯著我看,心中不由得一把火,真想破口大罵眼前這…混蛋,但還是強壓憤慨的情緒,只能深深地嘆了口氣。」(頁108) 「他連續說了幾個動作,每被命令一次就像機械一樣呆板擺動身體的我,心中越發覺得淒慘,我還是該努力轉移這悲傷的意識。然而,要一邊聽從男人的口令,一邊轉換想法,真的很難。」(頁109)

 

有時美里會遇上有特殊癖好的客人:「進了飯店房間,他馬上對我說:「做愛前,我想喝妳的尿。」… 他拿著賓館準備的塑膠漱口杯說:「聽說高中妹妹的尿,有年輕的滋味!」他笑到眼睛謎成一條線。」(頁128) 「當他將約定好的六萬元交給我時,看著我說:「下回,我想直接欣賞妳尿尿的樣子,我會多給三萬元的。」… 援交裡的性愛,對男人來說,只是一種自慰和一種滿足特殊性癖好的行為… 性子卻展現他無聊的變態癖好,這性愛裡醜陋的部分令人做嘔。」(頁132) 也有個性子要求做愛時不戴保險套,多給她給十萬圓,可是她因此就得了四種性病(衣原體、陰道滴蟲、毛虱和疱疹),光治療費就花了十萬元。(頁199)

 

美里為甚麼會為援交感到痛苦呢?性解放人士可能又會歸咎保守性觀念的枷鎖或社會的歧視,但事實上美里相當反叛,並不接受社會的好壞標準,所以她毫不感到難為情地承認:「我是個壞孩子,一直盼望著被人認為是常做壞事的高中生;讓朋友們認為,我是在無意中順勢將處女拋棄。」(頁71) 當她決定進行援交時,並不意料到這會帶來她心靈深刻的創傷:「可是,身體是最老實的。打從下定決心後,我的原則是,絕不會想太多,或只是想著一定能夠簡簡單單地做完這件事才對;然而,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掉了眼淚。會這樣流淚是始料未及的,對淚水奪眶而出或自己不穩的情緒,我感到有些困惑而無法自持。」(頁71-72)

 

那她如何繼續這種生涯呢?首先,她強行壓抑傷痛,下定決心「再也不為這件事煩惱,也不為這件事哭泣。」然而或許面上的淚可以止住,但心內的傷痕卻並沒有痊癒:「我隱約地察覺到,心痛的感覺已如影隨形的跟著我不放了。」(頁72) 第二,她唯一的動力就是「將自我的價值用金錢來衡量」(頁80) ,她說:「我絕不喜歡和年紀相差這麼多、又不認識的男人上床,說實話,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可是,還是迷上援交了,它的魅力」在於她發覺她的「身體居然是可以換錢的。」(頁81)

 

雖然金錢的魔力如此大,但在以後的日子美里的援交生涯還是充滿掙扎,例如有一次她準備去見客人,當她「在鏡子前選擇洋裝時,就好像約會前的氣氛,也像和情人做愛時一樣」,然而,當她「離開鏡子時,心靈深處就感到沉悶的壓迫感,大喊著:「取消吧!」」(頁86) 面對客人並不是甚麼愉快經驗:「再怎麼說,雙方的年齡相差了二十歲以上,被不喜歡的人擁抱也不會開心到哪去。當他衣物全都脫光後,一看,超乎我的意料之外,胖嘟嘟的腰身、肥滋滋的胸部、看來軟綿綿的一雙手臂,胸部和腹部還長滿濃濃的體毛,心裡感到非常不舒服。」(頁93) 性子往往要求親密的接觸,也令她難受:「我真不想和他接吻。因此,… 我搖搖頭,把唇移開他的嘴唇。為了避免他再吻,我把頭低下;可是,他用手把我的臉轉回來,又吻過來。這回他把厚厚的舌頭伸進我的嘴裡。」(頁92) 客人更要她和他口交:她感到「不能呼吸,痛苦難受。嘴巴被一個巨大的東西塞得滿滿的,連口水都很難吞下的喉嚨也被堵住,… 眼睛痛苦到充滿淚水,可是,他卻一點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緊接著,一股溫暖、苦苦的、腥臊的液體,流進我的嘴裡。… 我… 想將它吐在床上,他趕忙制止我,還用手堵住我的嘴,不讓我吐出來;不得已只好吞下去。吞下後同時,一陣嘔吐感一湧而上,眼淚終於奪眶而出。」(頁95)

 

面對這種矛盾,她告訴自己:「多少能夠拿到現金,就心滿意足了。」(頁98) 然而有時她也對這種解釋不能滿意:「第一次報酬,這是我第一次賺取的五張一萬元。我心裡想著要拿這些錢去買的東西,那物慾的滿足讓心裡充滿了興奮感。然而,五萬元和性關係,這樣衡量很對等嗎?想到這裡,我的思考便停滯了,只要換個角度當成玩樂就算了,何必想這麼多。一面安慰自己,一面把鈔票收進錢包裡。」(頁100-101)

 

有些時候客人的態度令她感到特別不受尊重:有一次她「突然感覺到他[性子]在我的私處射精;在進行騎馬姿式的時候他還有用保險套,一定是在從後面做愛時脫了它。從花園中溢出來的液體,流到大腿,當時真想把他罵到變豬頭,然而,從嘴裡出來的竟然是冷靜異常的詞句。「體內射精要另外收錢。」本來是想大哭並把他罵到死;可是,就算罵他也改不了事實。做愛的代價,我,中田美幸,又增加二十五萬元收入。」(頁138) 然而這些白花花的金錢事實上並不能消除她心中的痛,然而她只感到欲哭無淚:「一旦拿著錢後,衝動得很想把那些羞恥的代價撕碎丟掉,但事實上,我是絕不會這麼做的。他抱著施捨的態度把錢丟給我,我也就禮貌地道謝並親切笑著。這時候,我真想大哭一場,但淚水卻無法流出。」(頁124)

 

為了熬過不愉快的援交生涯,美里每次進行性行為的時候,都採用「轉移注意力」的技巧:「例如將視線從男人的臉,移到天花板和牆壁的交會處,只要感到焦點模糊,就算成功了。只要眼睛往上看,男人的臉就會從眼中消失。能聽到的聲音,只有自己在心裡默念著:「1、2、3、4‥‥‥」的重複節奏而已… 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進行,把自己的聲音集中,持續凝視眼前景象時,停留在耳膜上的聲音,不過是嘆氣聲,連下面動作時所引起的聲音,也變成了單調的旋律。」(頁102) 「只要集中精神於某件事時,… 一、兩個小時都能輕易渡過,這裡的主要關鍵是擺脫自己而成第三者。」(頁137)

 

這種持續的壓抑和抽離 [在本來應該是最親密和投入的行為中抽離] ,使她的心漸漸變得麻木:「我已經不懂怎麼哭泣了。自從開始援交以後,即使私底下…我也不哭了;看電影…或小說,感動時也不會流淚,情感的接收與付出逐漸變得遲鈍。… 雖然在心的周圍建了一道堅固的牆,可是,總會出其不意地崩塌、毀壞。… 最好的方法是把感情封閉起來。… 然而… 內心深處卻還是有著溫熱的情感。所以,對那個能在眾目睽睽下痛哭的女生產生嫉妒。」(頁115-116)

 

這種麻木並不是真實的解決辦法,只是代表她甚麼價值也不能肯定,包括自己的生命:「有什麼令人害怕?… 什麼事值得悲傷,這些感情都麻痺了。有時會覺醒厭煩,然而隨之而來蠻不在乎的情緒,就將它沖得煙消雲散。所有的事都像曇花一現。隨它去吧!只有錢能帶給我安全感,當鈔票到手時,那是唯一讓我雀躍的時刻。除了這些,不管是什麼都無所謂。也就是說就算現在突然被車撞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一定不會感到悲傷,就連痛苦也習以為常。感性已逐漸離我遠去,我的心慢慢地空虛。」(頁139) 更糟的是,這種麻木自己的策略隨著時間慢慢失效:「每次記起這些想遺忘的事時,就想吐、頭腦裡也呈現一片混亂、只想大叫,焦慮的狀態愈來愈糟。」(頁139)

 

持久的焦慮更令她染上了厭食症:「我和援交朋友們一起用餐後,也會吐。用過餐,我就往洗手間去。… 只要手指一插進去,就反射性簡單的吐了。催吐的行為令人覺得無力,真慘。」(頁159) 然而這種嘔吐卻好像是她身體對她援交的反叛:「然而在催吐時,卻情緒高漲嚐到快感;好像在自己體內的毒素或壞東西,通通都被吐出來一樣,真是非常痛快。憎恨、蔑視、憐憫和嫌惡等等的感情,統統離去,身子裡空蕩蕩地好輕盈。性子花在我身上的錢,在短短幾分鐘,全部丟到廁所沖走而覺得愉快。既沒消化也沒吸收,當時被當成污水排出的高級菜餚,有什麼了不起?」(頁160) 她的體重,從五十一公斤跌到三十七公斤,月經也停了。後來她更開始吸毒(LSD等),甚至到了一個地步,她感到如果再吸下去的話恐怕連命都沒了。(頁191-193)

 

背後是痛苦的是自我價值觀的掙扎:「我自認為自己是最沒價值的人,只有金錢支撐著我。」(頁140) 「在鏡子前做愛時,鏡子裡反映出我的影像,我已不把它當成是自己或男人的臉,那裡反映出來的是一萬元紙鈔」(頁143) 她坦承:「我愛錢、愛衣服、愛聽讚美的話、愛漂亮、愛被人愛…  各種慾望,在每次被男人擁抱或每次得到金錢時,就會湧現出來。每個慾望都各有主張地逼迫著我,… 只要順著那衝動去做,就是滿足自己最快的方法。」然而這種滿足也是短暫的:「和性子們一起吃飯,剛開始對嫩煎鵝肝、魚子醬冷盤…,可以找到不一樣的快樂,但是,現在連那些微不足道的興奮也沒了,… 食不知味,… 心裡只想和性子的時間快點過去。」(頁154) 她「對金錢的態度也漸漸麻痺了。… 就算是一件數萬元的洋裝,只要喜歡我就買下;有時,只須數千元就能買到的衣服,不花上數萬元也不滿意;一雙上萬元的鞋子也覺得便宜;單價上千元的化妝品也不顧後果地買… 什麼算貴,什麼是便宜,什麼是對的,都無法分辨了。… 即使是能走路的距離,也都搭乘計程車。」(頁141)

 

 

美里很生動地描述援交時的壓惡感,到後來,壓惡感更演變成仇恨感:「又軟又肥的肚子、因汗水冰涼的肚子、飽飽充滿脂肪的肚子,我跨在性子們的肚子上,當那根陰莖插進身體裡,身體就覺得好像被不愉快的物體侵襲一樣。當腦海裡浮現粉紅的陰道被黑黑的陰莖插入時,我就幻想著突破那情景的景象;說穿了,就是我的肉體和男生白嫩嫩的肉被炸成肉塊的景象。心裡雖然想用口水吐他,也想殺了他,可是只要想到關鍵詞句時就… 開始上下扭動自己的腰。」(頁207) 「每當他那肥厚浮腫的手指頭,撫摸我的胸部和陰道時,我就感到一陣厭時,就感到不舒服而想大叫。」(頁208)

 

「我還是怨恨起那些… 只知在我的身上猛撞擊的性子們,抱著無比怨念;雖然如此,做愛完後他卻跟我說:妳不也是想跟我做愛嗎?」(頁208) 「你這個臭男人,登徒子!… 在腦海裡嘶喊的時候,我和男人正做愛到陶醉的境地。腦海裡浮現著性子發黑的陰莖,壓在我粉紅色陰道上… 只是一個勁兒地在腦海裡咒罵著。就像蒼白浮腫的幽靈上來說,把像是毫無戒備豬八戒模樣的性子壓倒,朝他浮腫的身上和自己的身體碰撞起來。… 混蛋、快去死、死胖子、肥豬。」(頁209)

 

有一次,她感到「身體全部被一股無法比喻深沉的悔恨所包圍。趁性子在沖水的時候,我終於淚如雨下地哭了起來,用床巾把頭腳像蝦子一樣圓圓地矇起來。… 從事援交後,… 心頭只充滿著恨。… 也不是針對誰,只對自己從事賣身和忽略身體的行為,如今卻夠感到一種罪惡感。… 為什麼會做這種事呢?討厭、討厭、好討厭!誰能拉住我,我沒辦法讓自己改過。… 雖然淚流滿面,但我卻用深呼吸去克制流淚;鼻子深處一陣痛楚,但我還是沒有哭出聲音。性子沖完水時,我竟然還會嫣然一笑。」(頁210-211)

 

經過一年又六個月,美里終於脫離了援交。她二十六歲時才把她的經歷公開,雖然好像只是人生一個短短的片段,但卻對她有深遠的影響:「這十年來,對於從事援交,我無時無刻不感到內疚。… 積壓在內心深處的援交沉渣,當我和新男友相識時,或者開始一項新工作時;沉澱許久的罪惡渣滓開始發酵,每一絲不安的念頭拉住我的後腿,使我的行動更消極。縱然能用許多虛假言語巧妙地粉飾,可是,我自己絕對無法隱瞞另一個自己。」(頁7) 她在這些情境中不斷受折磨,但想不出辦法解脫。她在街上遊走時,不想和認識的人見面,而碰到年紀相仿的人,就會產生自卑感。

 

她回顧當年:「援交時,我真的把所謂的自尊心拋到天際之外了。… 當時,我是一個產品。在價格上,最廉價時只有五萬;最高時,可達到二十五萬日幣。… 一年又六個月的援交日子,照理說,手上應該擁有近五百萬日元存款才對。可是,目前的我卻是口袋空空。」(頁6) 她不單是商品,更只是男人的洩慾工具:「只把性器抽出來在我的花園抽送,像是把我當成發洩工具,只要有洞就好,把我貶為那種東西,才令人感到悲哀。」(頁182)

 

她不單失去自尊,也失去與異性真誠的關係:「不因做愛而開心的我,即使是和喜歡的男人做愛,也沒半點開心的感覺;做愛只是種工作,一樣是不開心,還是拿錢比較划算。與其嚐到被辜負的痛苦,不如從一開始就不去相信它。與其跟一個男人一邊有著情感糾葛,一邊尋求快樂,還不如在家自慰還來得舒服些。」(頁145) 她也不明白無條件的感情:「男人,是領我走進愛河的人。但開始援交後,男人就變成給我錢的人,送我喜歡東西的人、給我興奮劑並時常和我做愛的人。為了和我做愛,他們都付了某個條件給我,這個條件是指錢,而且愈多愈好;送禮或用餐則愈高級愈好;興奮劑則能讓我取更多更多的藥物。… 然後,我追求的是能夠原諒我的人。… 我沒試過不計較得失而愛上男人。… 究竟這世上有不求任何代價的戀愛嗎?因為想獲得什麼,才會去接近男人與男人交往,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嗎?我無法辨別。… 收了錢,我就付出身體。」(頁231-232)

 

一言以蔽之:「為什麼不能賣身呢?… 因為失去的東西太多了。」(頁233)

 

經過多年的醫治,她的傷口開始治愈:「我又能重溫戀愛的滋味。知道去愛他,我已經能和他一起手拉手,也懂得接吻和性愛;這是第一次感受到性愛的甜蜜。」(頁229) 而且「失常地對金錢的感覺或性欲、食欲都逐漸恢復正常。」(頁231)

 

作者在書中的告白可以這樣總結,實在發人深省:

「我的身體最低五萬,最高二十五萬。

我是一個高中女生,只想擁有愛情。

曾經做過的事,就永遠不會消失。我的心選擇遺忘,身體卻永遠記得。

我害怕觸摸、害怕擁抱、害怕被愛,也害怕愛人。

援交所賺來的錢,很快會花掉。援交所失去的東西,永遠賺不回來。」(頁239)

 

台灣的勵馨基金會執行長紀惠容這樣總結:美里「從事性交易時,心中只有厭惡、噁心或學會解離、擺脫自己成為第三者,一心想盡早完事,每次的交易只讓她對自己更厭惡,唯有拿到錢才能感到有一點價值,這卻也令她感到悲哀、空虛、混亂。她整個人處在焦慮狀態中,接著厭食症,慢慢的生命消耗殆盡、麻痺了。」(頁4) 她也指出:「許多少女初入性交易,並不知代價是如此的沉重。她們天真的以為可以掌控,可以轉換,可以不在乎。然而,此種身體的記憶如影隨形,深鎖內心深處的援交沉渣,是無法把它丟進心中的垃圾桶,時過境遷,卻依然時而發酵。」(頁2) 美里這個話給我深刻印象:「真正的理解是在停止援交之後的事。」(頁230) 今天不少人美化賣淫行業,或把它純粹看成是人權或工作,在這種風氣下,愈來愈多的少女可能不知就裡,就在這種堂皇的說辭和金錢的誘惑的雙重夾擊下,走上援交或網吧的不歸路,當她們理解要付出的真正代價時可能已太遲了。中山美里的自白實在有如暮鼓晨鐘,把我們從這些迷思中震醒過來。

 

 

結論

當然,需要考慮的因素(如不同國家、階層)相當多,娼妓生涯很難一概而論,若然以上討論有點簡化了問題,那也表示「性工作是好工作」的說法也是簡化。一個例子足以反駁何春蕤那種普遍性的肯定。再者,或許有少數娼妓並不是真的那麼淒慘,但很多真實例子顯示,「好工作」的描述一般而言並不符合香港的妓女的實況。

 


 

娼妓合法化的支持者正在發動一場社會革命,他們把反對娼妓合法化的人標籤為性禁忌、反人權和歧視的人,把口吻絕不客氣,往往把反對娼妓合法化」與「擲石頭」等同(這裡引用的一個聖經的比喻)。那些樂此不疲地進行性工作的性工作者是他們最強的論點,以證明那些反對者是一些不關心妓女的冷血動物。然而真正打壓妓女人權和對她們「擲石頭」的人,是那些把她們純粹視為洩慾工具的嫖客,和把她們看作可賺錢的商品的淫業操控者。關心「性工作者」是對的,但卻不必美化賣淫行業。我重申:我反對娼妓合法化,不是因為我厭棄她們,而是認為整體而言,這不是關心她們和社會的最佳辦法。

 

 

 

[1]〈從事援交少女多數被迫  幾乎所有色情業用‘援交’包裝誤導少女陷入火坑〉,《台灣日報》,2002年5月25日。